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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們覺得他是個可以依靠的好男人。』

回神後,這竟是腦中出現的第一句話。

我眨眨眼,認真的望向嚴靖愔。

這時,我發現嚴靖愔不若我之前所想的好懂,他不單單只是個嚴肅話少的人,他的內心還藏了太多想法,但是他不想說,他只想實踐。

「出來了。」沒有延續剛剛令我十分在意的話題,他的目光也轉移我的注意力。

「由於卓丘山沒有認罪,且涉及數起行賄事件,觸及範圍牽扯到政府高層,因此法官裁定延押。下次開庭時間訂於四月十七日。」記者的聲音挾卓丘山被拍到押上囚車的畫面,而他剛好瞥了眼鏡頭,因此他不甘、憤怒的情緒全被錄下來,並重複播放。

當我對上他的眼神時,心震了一下。這男人,憑什麼在做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之後,還能毫無悔意的蔑視世人!

新聞台播放著開庭模擬畫面,而卓丘山的頭像旁則出現一排排他為自己辯護的話。當看到那幾句時,我倒抽一口冷氣。

『前妻威脅我,要我給她十三億花用、養男人,否則我不會掏空公司資產。』

『十三億早就被她花光,追不回了。』

胡說!媽雖然會借錢給男友,但一定會以家用為優先;雖然卓丘山給的贍養費用罄,但她只會攢緊荷包度日,不會輕易向人伸手要錢。

假使媽真的有那十三億,為何還要工作?為何還要替男友背債?為何還要委身住在那十坪的小套房內?卓丘山講的這些話,都是為脫罪而說!

這該死的人!衝著這點,就讓我想站在媒體面前,批判他對我們母子所做的種種惡行。就算我被他毀了,我也要拉著他一起下地獄受罪!

「冬呈已經找到那筆在他海外私人帳戶裡的款項,只是現在礙於偵辦進度,不能公開,別氣。」嚴靖愔握著我已成拳的右手,但我已經無法感受到其他情緒,心中只有頭巨獸,撕裂所有關於卓丘山的一切。

我氣息不穩的看著他:「我,我能不氣嗎?我和哥了解媽,媽的朋友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但社會大眾不認識她。而這社會和她頭一次見面,她的名字前就已經被卓丘山寫上『貪得無厭、養小白臉的女人』。輿論只會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甚至已經無法為自己辯駁的女人進行無數次的鞭屍。看到這種情況,你說我能不氣嗎!」

嚴靖愔眉尾一跳,一手將我攬進他懷中,讓我的眼靠著他的肩窩,不要我看新聞。我惱怒並有些抗拒的抵著他,不肯就範,但他單單將手肘壓向我的肩、背,力道之大竟使我無法反抗。嚴靖愔不曾對我這麼強勢,這令我有些詫異,同時悲哀於盛怒的自己竟還如此脆弱不堪。

同一時間,他另一隻手把電視關掉,並打開音響,運轉著最近靖棻音樂課上到的法國音樂家佛瑞的作品「孔雀舞曲」。樂曲一開始的大提琴撥弦讓我緩了氣息。

「我知道要你現在冷靜很難,但請你仔細聽我說,如果你有不同的想法和做法,等我說完再一起討論。請你千萬不要貿然行事。」他話中的謹慎與低姿態吸引我幾分注意,我依舊深呼吸調息,靜默的等待他的下文。

「我和冬呈有討論過案子,他說卓丘山一定會拿你母親當擋箭牌,而冬呈懷疑你母親的死跟卓丘山有關,但現在找不到確切證據足以證明他的罪行。目前檢方只要提到那筆十三億的款項,他就會推給你母親。雖然冬呈已經查到那個海外私人帳戶,但其中還有幾筆可疑的款項來源還沒查清;檢調另一頭也向那家銀行與當地政府申請帳戶凍結及相關資料,在一切還沒底定前,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任憑卓丘山對外胡扯。」

我聽了皺眉。這對媽來說太不公平了!我才要抵著他的胸口抬起頭,他又將我的頭按回肩上。

「我知道這對妳母親不公,我也有和冬呈提到這點,但目前只能如此。下次開庭前一定可以凍結他的帳戶,並在媒體前公開還你母親清白,一定。」他篤定得讓我猶豫該不該抗議。

因為認識至今,他從未食言過,或是說,他都努力實現他的承諾。

「除此之外,冬呈也會派人查出你母親的死因,好讓她瞑目。所以你現在只能忍,否則我們之前的努力都付諸流水。」就像看透我之前閃過腦子裡的想法,他擔心我會因此暴露行蹤,所以竭盡所能希望我能冷靜看待整件事。

而我現在更覺得卓丘山會這麼說,都是希望以媒體的力量引我出現,只要在案子查清前他執行脫產的話,將來我還是必須為他背債。

我無奈且悲傷的在他肩窩點點頭。

媽,抱歉,妳生前我沒能好好保護妳;妳往生後,卻要遭受世人的痛罵輕賤,而我卻只能在一旁束手無策的看著一切……

感覺到嚴靖愔鬆了口氣,他張開手,讓我自由。而他審視我的神情之後,如釋重負的說:「你剛剛的眼神,讓我很不安。」

眼神?怎麼了嗎?我蹙眉,丟給他一個詢問的神情。

他望進我的眼:「因為復仁自殺前,就是透出你剛剛幾近發狂的眼神。」

 

這一個月來,我都不接觸新聞和時事訊息,為的就是避免聽到外界撻伐媽的聲音。而聽阿禾說,媒體還查到我和哥的事。

學校方面只提供「卓西日已經休學」的消息,除此一切都三緘其口,媒體都當我人間蒸發;哥則依舊沒有音訊,我擔心他可能早就被卓丘山以荒謬的原因殺了。他這個人,做壞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嚴靖愔和靖棻則十分配合的不和我提到與案情有關的事。在與靖棻的對話中,湯佑群這孩子的份量越來越重,連我都有些吃味了,更何況嚴靖愔這做哥哥的。

因此我不時「開導」他,要他放寬心去面對這件事,只要靖棻不受到傷害,多交些「朋友」是可以的。當然她的課業依舊在我掌握中,沒有好到令人以為她準備跳級唸書,也不會差到讓嚴靖愔吭聲的程度。

「小哥哥,湯佑群問我禮拜六有沒有空耶!」昨天在餐桌上,她興奮的說。當我正想問個清楚時,一旁的嚴靖愔像是閒話家常般的開口:「妳要和我去找吳叔叔。」

靖棻馬上像洩氣的球,小小應了聲之後,就低頭吃飯。我有些責備的看了眼嚴靖愔,邊問靖棻:「他說要去哪?」

「他小提琴成果發表,我們班很多同學都會去。」她夾了兩粒米,慢慢塞入口中咀嚼。

我帶著申斥的眼神看向嚴靖愔,他眨了一下眼睛,一面舀湯,一面說:「吳叔叔那裡我可以自己去。」

靖棻隨即笑得燦爛,像朵太陽下綻放的扶桑。

我苦笑想起昨天這小插曲,覺得嚴靖愔越來越有趣了。

伸伸懶腰,關掉吸塵器,我坐在嚴靖愔的床緣,視線掃到他掛在牆上的照片,他那笑得開懷的臉。

最近也看他開始會笑了,但始終沒有像這張照片上這麼無憂的笑容。老實說,他笑起來真的很迷人,沉著穩定中嘴角帶些自信的弧度,讓人有種微醺的感覺,並使人上癮,因此想看他多笑些。至少就我而言是如此的。

但一切都是因為諶大哥自殺的事,使他建起保壘與快樂絕緣。

那天,他什麼都說了。

諶大哥和他都是軍校同學,而開始熟識的契機竟是因為嚴家雙親空難身亡,諶大哥身為單親家庭的孩子,了解失去家人的痛苦,在安慰嚴靖愔的狀況下成了至交,幾乎超越友情。

就嚴靖愔轉述,諶大哥是個以開朗活潑為表象,卻有著悲觀想法的人。畢業後諶大哥在某次執行勤務時和學長起衝突,之後學長就一直找他麻煩,一次比一次還誇張、火爆。一開始諶大哥還覺得無所謂,時間一久也就卯起勁來反擊學長,這期間雖有嚴靖愔與其他同袍調解,但成效一直不太好。

直到學長找人強暴諶大哥,並錄下過程上傳到網路,以「敗壞軍紀」之名向長官告發諶大哥為止,讓他徹底崩潰。

在身心都受折磨之下,他選擇以自殺結束這件事。

最後,在嚴靖愔與友人的奔走下,終於為諶大哥討回公道,惹事的學長被判軍法,要關上三十幾年。不過再怎麼懲罰他,依舊無法挽回一條生命。

在提到這件事時,嚴靖愔情緒十分低落,他自責於當天沒能從公事中抽身,要不然諶大哥就不會被強暴;他怪自己沒能在諶大哥崩潰時拉他一把,而不是只想找鬧事的學長算帳,諶大哥一定不會自殺。

說到傷痛處,對此事感到震驚的我也只能握著他的手,輕撫他的臂膀,什麼都沒說,任他發洩。

他的聲音聽來有些微弱,不像以往堅定甚至強勢;雖然他的眼神帶著漠然,但眼底卻是濃得嗆人的痛,連我看了都心疼他的執著。

這時,我才真正明白他這麼想幫助我的原因,就是不想再看到類似的悲劇上演。

「其實我很清楚你和復仁間的不同。他只會展現歡笑,將痛苦、不悅往肚裡吞,並且一味逃避問題;而你會想正視危機,告訴自己不能怕。就連剛剛你的眼神也是。那是不論如何都要與對方同歸於盡的恨,而復仁則是發狂的想了結這一切,最快的方式就是讓自己再也聽不到任何他不想聽的聲音。」

我垂垂眼瞼,手繼續來回撫著他的手臂。透過衣料,我觸摸到他結實且富曲線的肌理,明顯感受到他的忍耐。長久的壓抑,就像開了閘門的水庫,滔滔說著他的自責、對諶大哥的不捨。而我只能聽,一句話也插不上。

他內心有太多感受了,卻沒個能和他談心事,甚至讓他吐苦水的對象,使他將那份酸澀,釀成無法入喉的鴆酒,夜夜品嚐,扼殺著生氣,麻痺了情感。靖棻成了他的生活重心,除此的一切於他都是行屍走肉。

這兩年多,他是怎麼撐過來的?

想著他是怎麼武裝自己,用罪惡感無時無刻鞭笞著早已破碎的心,卻還是得面對日復一日的工作、人際、現實生活,就為他感到悲悽、心疼。

靖棻的存在不容許他行差踏錯,他只能強迫自己戴上面具,扮演個不喜歡與社會接觸的人,他只準自己的心志被諶大哥佔據,但每想他一回,悲痛只會不減反增,而他這八百個日子來每天都是這麼度過的。

要我的話,一定早就瘋了。

「幸好有你,讓我能重新面對這件事,一開始幫助你是為復仁,但之後發現你和復仁的不同,再看到你堅強到幾近逞強的面對這一切,變得單純想幫你,也幫助自己,讓我明白是時候該往前走了。」說著,他深吸口氣,轉而望向我,眼中的悲傷被希望所取代。

沒想到,我也有能讓別人前行、改變的力量,這麼聽來,讓我感到欣慰許多。

「我……,其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安慰你,但我至少能聽,聽你的不愉快、你的忿怒。以後只要有不高興的事,我都會在這裡等你,只要你願意說,我都肯聽,雖然……,這可能派不上什麼用場,但至少你能有個發洩的對象。」欸欸,奇怪,怎麼一直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啊!

我蹙眉,鄭重的對他說:「反正,有遇到不爽快的事,跟我說就對了!」

他聽了稍稍愣住,嘴角隨即勾起淡淡的苦笑:「只有不爽快?」

我馬上回他以微笑:「雖然什麼內容都歡迎,但我有預感你目前只會和我提到湯佑群同學的事。」

果不其然,當我提到那三個字,他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眼神中明確的對我說「你這好事者。」

我無畏的對他輕笑聳聳肩。

經過那天的長談,我對嚴靖愔有完全不同的認識。除了他的想法、情感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哪裡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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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鐵門開鎖的聲音,我像隻黃金獵犬一樣小跑步到門口迎接「主人」的回來,只差沒有條尾巴在後頭像雞毛撢子般揮啊揮的。

雖然每天都看到嚴靖愔,但還是很期待他回家的那刻,只有他在家,才讓我有種充實的感覺。

而他每天回來時看到我的微笑也讓我覺得好有存在感,那種被人重視的感覺是我怎麼也忘不掉的。

接過他手中的袋子,我拎到廚房去,準備做晚餐。

一一取出嚴靖愔買回來的食材,我不意外的又看到那張紙條。

「先生,你真的有必要酷到連個招呼都不打,聯絡方式都不留嗎? 愛慕你卻快為你心碎的小翠~︿

喔──她今天有點急了,那我是不是該給嚴靖愔過目一下?

 

四月十七日那天嚴靖愔不能請假陪我注意開庭的訊息,但他有交代阿禾,要阿禾到家中一趟,以防我發生像上次,差點氣到要衝出門痛扁卓丘山一頓的狀況。

當然,阿禾在的話,其他兩位護草使者是不會缺席的。

開庭一切都安好,也如嚴靖愔所說,吳檢察官將帳戶中每筆金額來源查得一清二楚,包括那筆「被媽花光的十三億」。

「喔,原來你媽把錢都花到他戶頭裡啦!」老鴇像吃了一打檸檬般的說。

最重要的發展就是卓丘山終於認罪,等下次六月開庭,如果沒有意外,八月就能宣判。

十七號這天發生很多事,開庭、為媽洗刷惡名、阿禾他們首次到嚴家作客並吃晚餐,還有超市小紙條的出現。

因為靖棻剛好要去同學家討論報告,嚴靖愔才開口要阿禾他們留下來吃晚餐。在他帶回來的食材中,有一張手寫的紙條吸引我的注意。

上頭寫著:「你好~帥哥!我是永鮮超市的員工~我注意你很久了☆~想認識你。>/////<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和我聯絡喔~!!!小翠」下面還特地用紅筆寫著一排行動電話號碼。

我看了看那張紙條,又看了眼在客廳和阿禾他們閒聊的嚴靖愔,他神態自若,沒有什麼異狀,而且我覺得他若真想和這十分有勇氣的小翠聯絡的話,我絕不會有看到紙條的機會。

但現在要和他說嗎?我看看紙條,再望向在客廳的嚴靖愔,他剛好轉頭看著我。或許是讀到我眼中的遲疑,他皺起眉,和阿禾講幾句話後就走向在廚房的我。

而我下意識的趕緊將紙揉成一團,手順勢將成球的紙丟回袋內。

「怎麼?」他有些擔心的看著我,也許想我還沉浸在前幾小時的開庭狀況。

「沒、沒事啊。」我假裝忙著洗菜、整理食材。當然,這彆腳的掩飾是騙不了嚴靖愔的。

他在我身旁站了一陣子,都沒什麼動靜,氣氛緊張得讓我沁出層薄汗。不一會,他厚實的身軀壓來,當我以為他要碰我時,卻越過我拿出袋內的各種食疏肉品。

掏到最後,就剩那球紙團。

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但餘光卻十分注意他的動靜。只見他將紙團取出、攤開,過目不到兩秒鐘,就將紙團給丟了。隨著紙條投入垃圾筒,我心中竟有種放下大石的輕鬆感。

才鬆口氣,愉快的削蘿蔔時,他便開口:「抱歉,關於你母親那起車禍,他依舊沒有認罪,但目前已經抓到幾名相關黑道人士,進行交叉質問。你是因為這件事不高興嗎?」他拿出砧板要切里肌肉,一邊放輕聲音問我,為的就是不讓阿禾他們聽到。

生氣!難到我剛剛給他的訊息是我在生氣?

「沒、沒有啦,你剛剛講的我下午看新聞時也有聽到。」不過新聞沒提到黑道和交叉質問的部份就是了。「就只是覺得……。」快找個理由搪塞啊,卓西日!

「卓丘山這人很糟,他根本不配當人!」的確,這是我一直以來對他的看法。

他停下手邊的事,凝視我有些激動的臉。

不久後,他用平靜的聲音回:「是嗎。」

聽了邊點頭邊瞟了他一眼,竟然發現他在笑,而且還笑得很快樂!

他內雙且長的眼瞇得只讓我望見他綻放精光的黑瞳,薄而有型的唇因為咧嘴一笑而看到排列整齊的白牙,他的下巴因為笑容,襯得角度更加英挺帥氣,重點是他給人一種發自內心、滿足的感覺,我看了心神為之一震。

我皺眉張嘴看著他,現在的我一定一副蠢樣。雖然因為他的笑太燦爛而讓我有些閃神,但我還是要問:「你是怎麼啦?」

卻只換來他搖頭笑笑的結果。我剛剛的發言有這麼好笑嗎?關於卓丘山的評論可是出自我的肺腑之言啊。

「你幹麻……。」話都還沒說完,就聽到阿禾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兒子,爹來助你一臂之力!」

阿禾一到,嚴靖愔就笑著離開廚房。在和阿禾擦身而過時,他嘴角的弧度也讓阿禾看傻了。

隨著嚴靖愔的身影隱沒在房門,阿禾馬上一臉不可思議的問我:「嚴老大怎麼了?你說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我搖頭,給他個莫名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今天不是軍人節啊。」阿禾聽了也聳肩歪著頭想嚴靖愔到底怎麼了。

他的笑容對我們來說是天降的奇蹟,以前不是沒見過他笑,但都僅止於淡淡的勾起唇角,不放在心上的笑;剛剛的笑容竟和他在房中的照片有些相似,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眼神。

照片中的笑是沒有雜質的,可以看得出純淨深深的植入他心中;但今天的眼神中多了種勝利的快感,那種獵人在山中埋伏許久,終於獵頭大老虎的感覺。

還是……,我看向垃圾筒,思索其中的可能性,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他如果要聯絡小翠,就該把紙條留著啊。

不對,不是因為小翠。

邊想,我一邊將剛剛削下的蘿蔔皮丟入垃圾桶內,並將垃圾壓得密實些。

他的笑,好怪。

從那天起,幾乎每天都能收到小翠「愛的紙條」。當然,真正收到的人是我,而不是小翠心心念念的嚴靖愔手中,而這段時間我也越來越佩服小翠演獨角戲的功力。

「先生,你今天穿這件西裝超帥的~!>/////<可以請你以後常穿這件讓我一飽眼福嗎~ >3<啾~ 覺得認真的男人最帥的小翠~」

「謝謝你聽到我的願望!!!>ˇ<你眼光真好,選到好西裝,如果你今晚能打電話給我的話,那就是你更好的選擇了~ 依舊在等電話的小翠

噢,那陣子因為嚴靖愔要去吃喜酒,才會頻繁的穿出那套價值不菲的英國老牌Dunhill西裝。嚴靖愔本身就是個衣架子,穿衣服很難不好看,再者,那西裝要價十萬出頭,都花大錢了,如果還不好看不就要吐血了嗎!

「你也和我一樣心情不好對吧~我今天因為收錯錢虧了五千多塊,被主管罵了~︿哭哭……但是沒關係,只要能看到你,我的精神就來囉!!! 還是很愛你的小翠

小翠,拜託妳好好的認真工作,不要再一直注視嚴靖愔了,行嗎!

「我知道為什麼你都不打電話給我了,因為我老是在講自己的事,但是還沒自我介紹耶~^_難怪害羞的你會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和我聊天,你真口愛~☆ 覺得靦腆的男人最讚的小翠~

結果隔天紙條變得比較大張,因為她把履歷丟進袋子裡了。

裡頭每項都有寫,貼照片的部分她用畫的,旁邊寫「如果貼照片的話我怕太厚折不起來~」。

當我看到應徵工作那欄時呆了一下,她寫「你的女友(啊,如果是老婆的話就更好了,嘻嘻!)」。

工作待遇竟寫「無償付出,只要你對我好~

當我看到「只要你對我好」時,心中泛起複雜的情緒。

看得出來小翠真的很喜歡嚴靖愔,她這樣大膽且可愛的追求方式,讓人覺得她是個很純真的人,為了夢想中的愛情敢勇於踏出這步,就為了能獲得嚴靖愔的青睞。

但心中卻又有點忌妒。

忌妒她能有滿滿的愛與活力;忌妒她可愛的個性;忌妒她能大膽說出喜歡的人是嚴靖愔;忌妒她是個女人,能以某種形式佔有嚴靖愔,就像是之前的林宇柔一樣。

這時,才發現這樣的情緒似曾相識。

對於與陳憫的那段過去,我現在想起只會覺得悵然,並不會想去回味,畢竟那是段讓我覺得不堪的往事。兩個心智還不成熟的人都想為彼此做些什麼,卻因此錯過、傷害對方。而我,自私的單方面結束這段關係。

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喜歡別人,甚至同性時,嚴靖愔把我攬入他的世界,讓我聆聽他的悲傷、無助、快樂。當我漸漸為他感到心疼、開始只追尋他的身影時,或許我就漸漸喜歡上他了。

喜歡這個把別人的事擺第一,卻忘了要照顧自己、愛自己的大男孩。

雖然之前直言嚴靖愔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傢伙,但現在卻會聽著他的聲音感到滿足;曬衣服時撫著他的襯衫會有種接觸他富彈性的皮膚的錯覺而感到高興,這時才覺得很多時候話不要說得太滿。因為心是自由的,當它想要依偎在誰身邊,尋求溫暖時,我想就算要背負世界的痛也無法改變心真正要追尋的方向。

當這種感覺又重回心裡時,我只能告訴自己一切順其自然,不要強求,也不要把事情看太重,畢竟現在的我太脆弱,太怕受傷害了。

而且我也不奢望他喜歡我。如阿禾說的,他是個好男人,而我只是個小毛頭,他是看不上眼的。像小翠這樣有活力且可愛的女孩子他都不要了,更何況是我這像木頭一樣的人!

嘆口氣,這或許是個無法實現的夢。

凝視著那張充滿色彩的履歷,帶著心裡膨脹著不悅與酸澀將它揉成團,擲入垃圾桶內。

 

我不知道小翠是用什麼方式丟入紙條而不被嚴靖愔發現的,但嚴靖愔不是那種沒有警覺性的人,對於紙條頻頻出現在袋內,讓我的疑慮伴隨著不快及妒意越來越深。

趁靖棻今晚到朋友家玩,我在晚餐時將紙條遞給嚴靖愔看。因為,我覺得這件事該做個了結,不管是小翠,還是我心中對他萌發的愛慕之意。

他喝了口香菇雞湯,開口問我:「你要我有所回應嗎?」

他直視著我,眼中除了詢問還有更深、我看不清的東西閃爍著。

「不,我只是……,只是問你為何讓她丟這些紙條?你不可能沒發現。」就常理而言,我的質問是很正常的。

「我知道她在想什麼,但是她目前還沒有妨礙到我,因為那些紙條我都沒看過,如果對你造成困擾,那我明天去和她說。」他平靜且略帶嚴肅的看向我,讓我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似乎執著得孩子氣了。

「也、也不是什麼困擾,我是說她如果放炸彈什麼之類的不是很危險嗎!」雖然努力將事情導向正經、富意義的面向,但我卻用了最爛、史上最好笑的例子闡述我的問題。講完後都差點為自己的話咬舌自盡去了。

「炸彈?」嚴靖愔皺眉,將眉心隆成一座小山,我看了之後在心中直罵自己是笨蛋。

他別開眼認真思索:「她看起來像和軍火、黑道有關係的人嗎?」

是啊,一個十九歲的大二生,寫著可愛的字體,愛用語助詞,喜歡在句尾畫著表情符號的女孩子,那天拿著迫擊炮之類的武器把超市給轟了,然後趁亂劫走剛好在裡頭的嚴靖愔,是這樣吧。

別鬧了,卓西日你是白痴嗎!不能拿開玩笑的話和嚴靖愔溝通,他會當真啊!

沒想到他還在認真的思考,我才要喊停,跟他說我認輸時,他竟開口:「我想你可能會有的困擾是生氣、忌妒之類的情緒,沒有想到炸彈這部份。」說完,他帶著澄淨的眼神看著我。

忌妒!

「如果你會感到忌妒的話,我就叫她不要再騷擾你了。」他蹙眉問,好像小翠一直追著我死纏爛打,而他為此感到不悅一樣,讓我一陣尷尬。

那有人這樣問問題的啊,這不明擺著說「你喜歡我吧!」

但他的態度又極為慎重、嚴肅,一點玩笑的氣氛也沒有,使我更難回應。

「不准口是心非、顧左右而言他。」像發布軍令似的直視著我,我被看得別過眼。

沒想到關於這問題,他竟然能這麼乾脆的面對。

「是……,是有點忌妒。」我吃飽撐著,沒事幹麻拿紙條給他!現在我的臉一定紅了。

當我覺得自己已經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時,沒想到他還放下碗說:「我一直很想說,你侷促的模樣很可愛,我很喜歡。」

我聽了不可思議的抬頭看他。「可愛」一詞竟從他口中說出,而被「稱讚」的人居然是我!

但當我對上他滿盈笑意的眼,感覺他的視線乘著令我酥心蝕骨的溫柔就要撫向我時,我下意識的埋頭扒飯,心中那種如中頭獎般的狂喜和被重視的踏實感漲紅了我的臉。

而嚴靖愔的方向傳來他笑在喉頭的聲音,低沉又得意。

原來,嚴靖愔這傢伙心機真重!他或許在這段時間早就看穿我的心思,卻還故意讓小翠繼續丟紙條,讓我吃醋、忌妒,再用剛剛的方式逼我說出心裡的話,這人怎麼可以這麼險惡!

會喜歡上他的人根本就是有病!

但好巧不巧,我就是那個有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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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十一點多,等到靖棻都上床睡覺後,我回房間時,竟看到嚴靖愔坐在我床邊。

一開始我有點愣住,但當我發現他眼角帶著笑意時,便坐到他身邊不到一臂的距離。

「關於超市那個女孩子的事,我是蓄意的,但如果不這樣,你可能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向我解釋,但我反覆咀嚼內容後覺得他其實只是想強迫我接受這件事。

雖然結果對我而言是好的,卻總覺得很沒面子。

「但你好奸詐。」我皺眉有些難為情的對他說。

他聽了微微蹙眉,一副很困擾的模樣。如果有旁人看到這幕,一定覺得我在欺負他。

我選擇沉默,看他怎麼說下去。

而他想了一會後,抬眼帶著歉意看著我:「抱歉提到陳憫這個人。」我聽了搖搖頭,表示無所謂。但其實心裡還是有點尷尬,畢竟談到陳憫的人不是我,而是對他能避就避的嚴靖愔。

「因為我覺得,從陳憫身上你看到愛情只會帶給你傷害,所以你會假裝忽視身邊的訊息,會努力將一些過於親密的動作合理化。但時間一久,你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愛情還是友情,讓自己陷入死胡同裡。」

「而且在你心裡的某個地方,會覺得在我眼中的是復仁,而不是你,所以你會想逃避這段感情。那個女孩剛好是個催化劑,她讓你正視自己的想法。」諶大哥這部分我倒沒有深入想過,因為不管如何,我與諶大哥的影子重疊倒是有可能,而且是難以避免的。不過我最在意的是,他即便在談這種很感性甚至讓人不自在的話題時,竟還能理性冷靜到像在說別人家的事。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馬上釐清問題的根本。

「這樣欺騙你的確是我的錯,不過我不想看你再困擾下去,而你剛好將紙條推到我眼前,我就順勢說了那些話。」他話這麼一說,才讓我覺得驚訝。

「困擾?我有表現出來嗎?」我有對他發脾氣還什麼的嗎?沒有吧。

「你在做菜時,眼神和之前不一樣。」雖然他有時會來幫我料理晚餐,但大多時間他都去處理私事,我要對小翠展現不滿也就只有在那段時間裡,那就代表……

「你,你幹麻偷看我啊!」發現自己成為被偷窺的對象,突然害羞了起來。

沒想到他竟然順理成章的說:「因為我喜歡你,要不然為什麼一直看你?」他一副「你有什麼問題嗎?」的口氣反問我。

他趁我還愣在那,又說:「看著喜歡的人的一舉一動,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嗎。」又一句把我打死的話。

他怎麼可以這麼隨心所欲兼厚臉皮的說出這些話!而他現在很滿意的看著我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模樣。

不行,我要轉換話題:「你這樣,小翠很可憐耶。」是真的,如果換做我是小翠,也許會恨嚴靖愔一輩子吧。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承諾要跟她有進一步的來往,我只是讓她這段時間有些幻想的空間罷了,這樣能換取今天你答應和我交往的結果,那太值得了。」他依舊嚴肅的道。

這時,我開始同情起小翠,那可愛且深情的小翠。

「你……,你好冷血。」我皺眉,設想小翠知道實情後會多麼悲傷。

「對於外人我的確會很冷血。不過你放心,那個女孩子看來是個開朗樂天的人,你看了她這麼多張紙條,還摸不透她的個性嗎。」他輕撫我的肩頭,要我別為她難過。

「我在看她的紙條的時候還在想『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哩,結果你竟然這樣對她。」我苦笑對他說。

沒想到他竟嚴正的回應我:「不對,《孫子兵法》那部份你用錯了。」

我聽了傻眼的看著他,他是哪裡有問題啊,聊天的時候還糾正我《孫子兵法》引用錯誤!

「你不用跟她打,就已經贏了。如果是場賽跑的話,你一開始就站在終點。」他堅定的說。

總覺得他今天晚上一直在幫我重建信心,讓我能安心的和他進入人生的不同階段。但這部份急不來,我還是對自己有所懷疑。

「我不覺得……,我有這麼好到可以讓你傷害可愛的小翠。」我才剛說完,就見他蹙眉抓著我的肩膀。

「不要再提到她,這裡只有你和我;你也不要再懷疑自己愛人的能力。愛一個人不是要看他的好壞,而是他能不能跟自己長久走下去。我和陳憫不同,你在我身上找不到陳憫的優點,但他也有無法給你的東西,但我可以。」

嗯,他這句話很有說服力,在陳憫身上永遠看不到耐性與靜定二詞。

「那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就是……,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學他厚著臉皮的問,感覺還真奇怪。

他聽完想了一下,直視著我說:「如果真要說,就是你被陳憫攻擊的那天,在我懷中哭完,抬起頭那剎那。」是我想通了,也把他的襯衫蹂躪得不成形的那次吧。

「那時候才發現我已經脫離自己給自己下的拑制。」他帶著深深的情意望進我眼裡,讓我有些不自在。

「雖然那時你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樣腫,但眼中的光芒卻像新生一樣,奪目且誘人。從那天之後,我的視線很難從你身上移開了。」

我愣了愣,為他話中的內容感到羞赧。並思索著為什麼他總能將聽來肉麻的話說得這麼義正嚴詞,讓人很難回應。如果以後我們交往時他都這樣,那我不就一直處於劣勢了嗎!

 

同年八月初宣佈審判,卓丘山被判入監服刑三十二年。這其中除了賄賂、掏空公司、暴力討債之外,還有關於媽與哥的蓄意殺人幾項罪名。而相關的一干人等不是流亡海外,要不就是和卓丘山一樣的下場。

卓丘山,這辜負了爺爺奶奶為他命名時的期待、背負了數條人命與民眾的信任的人,在入監後兩個月的監獄暴動中被打死。雖然他是我生父,但我卻為他這樣的下場直呼太輕了,他不該就這麼死去,他必須一輩子都背負著眾人的辱罵度日,如此才能消去我心中對他的仇恨。

看著他在獄中被打死的最新消息,嚴靖愔轉頭對我說:「你真的自由了,威脅你的人再也不能對你構成任何傷害了。」他的眼中沒有其他情緒。

我看了戰戰兢兢的問:「你現在……,是要趕我走的意思嗎?

雖然我已經復學,過著平穩的生活,但我還是住在嚴家,順理成章的成為其中一份子。

但我相信嚴靖愔不會這麼狠,而且,他會不捨。

「不,棻棻需要你。」他一說完,我隨即瞪了他一眼。

你就不會說些好聽、我想聽的話啊!不過他如果會說些好聽的話,他就不叫嚴靖愔了。當我這麼無奈的想著時,他繼續開口道。

「而我,想就近看著你。」該死的是,他深深凝視我的眼眸竟讓我不知所措,其中飽含著不見底的愛戀與濃濃的笑意。

當我覺得我快溺死在其中時,趕緊做出反擊:「我,我會很囂張的賴在這裡喔!」我語帶威脅,但卻沒什麼氣勢。振作,不要因為他的兩三句話就自亂陣腳!

嚴靖愔卻輕笑:「沒關係,住到你想離開為止。」

我痛恨的咬唇瞪著他。用什麼苦肉計啊,這可惡的傢伙。

當我因此而感到挫敗時,卻聽到靖棻在房內緊張的叫我:「小哥哥,小哥哥,湯佑群傳簡訊來了,我要怎麼回他啊?」

嚴靖愔的臉馬上變了調,剛剛的得意全不見蹤影,換我跋扈的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我要去解救可愛的靖棻妹妹了。」

當我還在心中感謝靖棻時,卻見他眼神一變,我的後頸隨即被他拐子一架,拉到他身邊,並被他強吻一記。

鼻腔內馬上充斥著他溫熱、令人嚮往的氣息,讓我不自覺的拉著他的衣領,半閉著眼任他的舌頭在我口內肆虐。感受到他的舌尖不時搔著我的上顎,酥麻且帶著些癢的快感刺激著我的神經,使我不自覺的嚶嚀出聲。

我以笨拙的方式回應,舔舐著他的唇。卻發現他氣息突然變得粗重。

當我覺得再這樣發展下去可能不太好時,身後傳來腳步聲,並和著靖棻受不了的聲音:「唉呦,哥,你不要再玩小哥哥了,叫他趕快來救我啦!」

而,我終於有幸看到嚴靖愔對靖棻翻白眼的模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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