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堆

番外2

 

「喔——天哥哥，你作弊！」小朋友群情激憤。

「我沒有作弊，我是要測驗你們有沒有搞懂遊戲規則。」玉逍遙說完，一旁的玉簫送他一道鄙視的目光。

俠儒育幼院裡，扶幼社的大哥哥大姊姊們正在小廣場上帶活動，孩子們好不快樂的跟著愛玩鬧的天哥哥互動，偶爾失控時，又被玉姐姐拉回遊戲主軸。

而尹瀟深則在室內帶著不想玩遊戲的孩子做勞作。

充滿歡快氣氛的育幼院一隅的大樹下，有一大一小的身影被午後的陽光拉得長長的。

兩人坐在大榕樹下的石椅上，小荔枝晃著腳，蹙著眉頭，像在思考著什麼；君奉天則是沉著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小荔枝來育幼院一年半多了，雖然和君大哥越來越熟，最近卻覺得他越來越不高興。

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但也不敢問，怕問了讓他更生氣，所以小荔枝只能盡可能的討好身旁這臉很臭的高中生。

「我之前有被學校老師稱讚字寫得很好看喔！」

「嗯。」本來俊朗不羈的眉眼鎖著無盡的煩悶。

嗯？這是什麼回應？那只好再接再厲了。

「君大哥，你之前教我的功課，讓我在學校考試考得很好喔！」

「嗯。」

又是嗯。好，沒關係，再努力。

「之前你教我折的紙鶴，我有學起來去教其他同學耶，大家都說你好厲害。」

「嗯。」

可不可以不要再嗯了啊，說點什麼也好，取笑我也行啊。有些無所適從的小荔枝為難的轉著大眼，尋思著還有什麼事是君奉天可能會覺得快樂的，想了一陣子腦中竟一片空白。此時，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老講些學校的事，才讓君奉天感到無趣，高中生怎麼可能會對國小生的生活有興趣，但是他又不知道高中生到底在幹嘛，要怎麼跟他聊？

小荔枝頭一回深刻感受到自己跟君奉天的年齡差距造成的鴻溝；頭一回認真的覺得自己不夠成熟到能與君奉天對話的程度。他苦澀的癟癟嘴。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趕快長大，追上君大哥的腳步？

「小荔枝，院長說要吃點心了。」一被叫喚，小荔枝抬頭，而那個叫他去吃點心的孩子早已一溜煙跑走。

被叫喚聲打斷思緒的君奉天站起，剛剛他盡想著來育幼院之前玉逍遙跟他說的話，他也知道小荔枝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便要離開這，也許兩人就此永別，因此想對小荔枝說些什麼，於是將他從尹瀟深身邊帶開。但到了榕樹下後，他卻心煩到難以開口，連方才小荔枝說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認真在聽。

「走，去吃點心。」溫熱的大掌執起稚嫩的小手，小荔枝順從地從石椅跳下，跟在君奉天身後。

追著君奉天的步伐，抬頭看向那人寬闊的肩膀，他不知道這樣的光景還能再看幾回，因為聽院長說，爸爸會提早接他回家。提早是多早，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即將離開這裡了，離開育幼院，離開大家，離開君大哥。小荔枝皺皺眉頭，覺得鼻子有點酸。

「不要揉眼睛。」君奉天帶著溫柔的聲音在小荔枝上方響起，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聲音，讓小荔枝更想哭。

「我……，我有點不舒服，我不吃點心了。」小荔枝繼續揉著眼睛，他不想讓君大哥發現自己在哭，要不然可能會讓他更心煩。

他都要走了，不想在君大哥心中留個「愛哭鬼」這討厭的印象。

「不舒服，怎麼了？」君奉天停下腳步，蹲下問小荔枝。

「眼睛好癢。」現在在揉眼睛，也只能找這藉口了。

「給我看看。」君奉天毫不費力地按下小荔枝的手，即便小荔枝使盡吃奶的力氣不讓手離開眼睛前。如今連這動作都加深小荔枝的無力感，在在提醒他，兩人間的差距有多大。

剛毅凜然的俊俏臉龐就這樣跳入小荔枝眼中。他由衷地覺得君大哥是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了，就連現在心情不好都還能這麼帥氣，平常更是帥到常讓自己恍神的程度，他一直覺得能跟君大哥在一起的人真的好幸福。

「你怎麼哭了？」君奉天蹙眉頭正色道。這是君奉天頭一次見小荔枝落淚，以前剛來育幼院時就算被欺負，也不曾見他掉過一滴淚，所以幾乎讓君奉天忘了，小荔枝還只是個孩子。

「沒……沒有，我沒有哭。」怎麼辦，君大哥生氣了嗎？一急，小荔枝眼又紅了起來，他隨即舉手揉向眼睛。

「不要再揉了。」語帶嚴厲的制止，君奉天一手抓住小荔枝兩隻細瘦的手腕。

小荔枝有些絕望地看著君奉天按著自己雙腕的手，吸了吸鼻子。

「為什麼哭了？被欺負了？」小荔枝精緻可愛的臉龐上多了幾道淚痕，以往總是帶笑的水靈大眼則是蘊滿水氣，長而密的羽睫上沾著淚珠，小巧的鼻頭紅通通的，嘴唇則被抿得發紅。這琉璃般的孩子如今哭得君奉天心都要碎了。

小荔枝隨即搖搖頭。沒有人會喜歡一個愛哭鬼，他不要君大哥討厭他。

「沒有，我真的沒有哭。」小荔枝想掙脫君奉天的桎梏，無奈力氣怎麼可能敵得過一個高中生，而且君奉天在感受他想抽離自己的手後，抓得更緊。

君奉天見狀，眉頭緊鎖，嚴厲地看著眼前這泫然欲泣的孩子，他想搞懂究竟是什麼把他逼得哭了，這會他很後悔方才怎麼沒有好好聽小荔枝說話，說不定就是在講他被欺負的事，結果自己竟然充耳不聞。

「你有什麼事不能跟我說？」他們不是無話不談嗎，怎麼小荔枝現在變得這般扭捏？

他完了，果然還是惹君大哥生氣了。

頭一次見到君奉天這麼兇的面對他，小荔枝嚇得背脊發涼，頭一低，豆大的淚珠便成串滾落，縮著肩囁嚅道：「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君奉天見他哭成那樣，伸手要抹去他的眼淚，但小荔枝以為君奉天太生氣要揍他，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不曾這樣被他拒絕的君奉天，手頓時僵在空中，心中一股酸澀感逐漸膨脹。

「欸，你幹嘛啊！」玉簫衝過來，將蹲著的君奉天推開，一把將小荔枝抱到一旁。

被推倒在地的君奉天直接坐在地上，但雙眼直盯著小荔枝；被看的那人別過頭，緊抓著玉簫衣服不放。

「你怎麼把人弄哭了啊！」玉逍遙趕來，就見妹妹安撫著從沒見他哭過的小荔枝。

「你被打了嗎？」玉簫抽出面紙，幫小荔枝拭淚，她剛好見到君奉天手懸在那，像是要打人的樣子。

小荔枝隨即搖頭否認。

玉逍遙伸手將好友拉起。

「你是怎樣？」他不相信君奉天會揍小孩，而且還是這麼乖巧的小荔枝。

「我也不知道。」說真的，他搞不懂小荔枝在哭什麼。

「啥？」

「沒事了，不干君大哥的事，我要進去。」小荔枝拉著玉簫要離開。

惹君大哥生氣，還害他被玉姊姊推倒在地，小荔枝實在無顏再面對他了。

「走，我們去吃點心。」玉簫牽著他，但小荔枝搖頭。

「我想直接回房間。」他哭的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君大哥肯定會被誤會，所以小荔枝打算直接回房間躲起來。

「你不吃點心嗎？還是玉姐姐幫你端進房間？」這孩子這麼瘦，得要多塞點東西給他啊。

「不用了，院長有說房間裡不能吃東西。」

玉簫無奈地應了聲，一邊牽著他回房間。

而他們身後就跟著君奉天與玉逍遙兩人。一路上，玉簫一邊安撫他，跟他聊些無關緊要的事，但小荔枝卻感受到身後如炬的目光追著自己而行，玉簫說了什麼，他完全聽不進去。

到了院童房間，小荔枝進了門後就想反手關門，卻被玉蕭擋住：「你真的沒事了？」門縫外那三個人，各是不同的表情。

玉簫一臉擔憂；玉逍遙則是苦笑；而君奉天神情複雜的盯著小荔枝，小荔枝隨即別開眼。

「別哭了喔。不哭不哭，奶茶加珍珠。」玉逍遙笑著逗小荔枝，而計策也的確成功。

見小荔枝破涕為笑，玉簫沒好氣的嗆哥哥：「是『眼淚是珍珠』啦！」

「都珍珠，沒差啦。」小荔枝微笑看他們兄妹互嗆，但目光一掃到君奉天，他的笑容完全消失。

「我想睡覺了。」小荔枝瑟縮地將門推了推，示意玉簫他要關門了。

「欸，你沒睡午覺啊？」玉簫感受到小荔枝要關門的力道，雖依舊把門擋著，但門縫更細了一些，足以讓小荔枝看不到君奉天的臉，這讓他放心了一下。

「嗯，那時候睡不著。」因為那時候想著君大哥要來，所以期待得睡不著，哪知道現在會變成這樣。

「喔，好吧。」玉簫說著，而後面的君奉天微微一側頭，又讓小荔枝能從門縫中見到他那讀不出心緒的眼神。

「麻煩玉姐姐幫我跟院長說一聲。」小荔枝再次在門板上施壓。

「OK，交給我。」感覺到房內的人一直想關門，玉簫也就不為難他了，小荔枝順利將門關上，留三個高中生在走廊上。

玉簫率先邁開步伐，後頭跟著玉逍遙，兩人走了幾步後，發現有人沒跟上來，回頭就見君奉天還盯著那門板。

「走啦。」玉逍遙過去將君奉天抓走。

玉簫薄責的說：「你以後不能帶小孩耶，這麼乖的小孩你都能把他嚇哭。」

「說不定以後他自己的小孩還會把同班同學嚇哭……。」

靠在門板上的小荔枝聽到聲音漸去漸遠，仰著頭努力對抗地心引力，無奈眼淚還是撲簌簌的落下。除了自己即將離去的悲傷，小荔枝的心中還承載著對君奉天無盡的歉意，及君奉天或許就這樣開始討厭自己的悔恨。

 

兩天後是假日，玉家兄妹及君奉天到育幼院探望院童。扶幼社雖然只是高中社團，但跟這群孩子相處久了，他們便不再是社團活動的「道具」，因此他們偶爾也會在假日來和孩子們玩，一方面減輕院長的負擔。

尹瀟深將孩子們聚集起來，君奉天目光逡巡在那群小蘿蔔頭上，卻不見小荔枝的身影。

君奉天蹙起眉頭。

等院長交代完事情，將孩子們交給玉家兄妹後，君奉天詢問尹瀟深，卻得到小荔枝身體不舒服，正臥病在床的消息。想去看看他，卻被尹瀟深制止。

「他現在狀況不好，就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尹瀟深避開君奉天目光，小荔枝其實沒有那麼糟，但他覺得現在讓他們兩人見面，不是很妥當，而且感覺小荔枝也在避著君奉天。

以往開口閉口都是君大哥的開朗小荔枝，三天前突然變得鬱鬱寡歡，也不再提起君奉天。尹瀟深覺得反常，卻怎麼也問不出原因，得到的回應都是那孩子笑笑說沒事。

連我去看他都不行嗎？一句話想問，卻哽在喉頭。因為君奉天想起當時把小荔枝嚇到道歉流淚的模樣，突然覺得他會這樣是自己害的。

「畢竟沒過多久就要離開，就讓他調適一下心情吧。」

「不是還有兩、三個月？」兩年，他沒想到兩年就這樣過去了。

尹瀟深聽了訝異的說：「啊，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說。鬼麒主已經假釋出獄，現在沒把小荔枝接回去只是因為他要搬到別的地方，等一切都安頓好後，隨時會把他接走。」老實講尹瀟深不太希望鬼麒主把小荔枝帶走。

隨時會把他接走。聽到這句話，君奉天心涼了半截，連指尖都透著酸楚的味道。

深吸口氣後，君奉天問：「小荔枝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我前兩三個禮拜就跟他說了，要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那天自己還這樣兇他，小荔枝肯定是因為要離開了，所以很難過，自己竟然沒察覺，還把他嚇哭。

「我要見他。」落下一句話後，君奉天便舉步轉往院童宿舍的方向。

「等等，」尹瀟深將他拉住：「我不知道你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但我想他現在不會想見你。」

君奉天聽了思考一會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說，可以請院長幫我嗎。」

尹瀟深蹙眉想了會後，無奈地說：「跟我來吧。」

走在熟悉的迴廊下，君奉天止不住的心煩。這條路自己還會走幾次？

「小荔枝現在自己一間房，另外那個室友被親戚接走了，所以他這幾天幾乎都窩在房裡，情緒很低落，連平常最喜歡的糖都擱著不吃。」

難怪當時小荔枝直接要求進房，那這幾天他是怎麼過的，有人陪他聊聊天嗎？

到門前，尹瀟深示意君奉天先站遠點後，便敲了敲門板：「小荔枝，我是院長。」

說完，便轉開門把，與門對角的那張床上，一個男孩在看書。

「你好點了嗎？」尹瀟深探頭笑著詢問。

小荔枝微笑：「沒事了。」本來也只是過敏而已，打個半天噴嚏就好了。

「天哥哥跟玉姐姐他們在外面跟大家玩遊戲，你要一起來嗎？」尹瀟深故意沒提到另一個人。

聽到尹瀟深只有提到玉家兄妹，小荔枝原本微笑的臉僵了一下，隨即蹙起眉頭。果然，君大哥還在生氣。

見小荔枝神情有異，尹瀟深笑著說：「有人想跟你聊聊天喔。」

男孩聞言疑惑地看向院長。是誰？不會……，是要來接自己離開的爸爸吧。

小荔枝剛來的時候常常想著爸爸突然出現，並把自己接回家，但現在他好害怕在門板的後頭出現爸爸的身影。

男孩一口氣哽在胸口，如果爸爸來了的話怎麼辦？他還沒跟大家說再見；他還沒跟天哥哥和玉姊姊說他好喜歡他們；他還沒跟君大哥道歉啊。

尹瀟深回頭，要君奉天進來。

「交給你了，別讓他哭啊。」說著，在門口拍拍君奉天的肩後交棒離開。

「小荔枝。」

男孩有點恐懼地看向門口那背光的人，但在看清來人後鬆了一口氣：「……君大哥。」

原本想衝過去抱住那高大的人，但馬上想到自己惹他生氣這件事，小荔枝反而拉起棉被將整個人蓋住。

君奉天輕嘆口氣，反手關上門後，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拾起掉在地上的書。那是他還沒跟小荔枝說完的短篇故事集，看他標記的書籤，他幾乎快看完了，不過這孩子卻常常纏著他說很多字詞他看不懂，要君奉天念給他聽。

悶在棉被裡的人在感覺到對方進門，坐在床邊後，便沒有聽到動靜，這使他不禁揣測著君奉天的心思。應該不是要來揍他的吧，但為什麼坐在旁邊什麼話都不說？

好吧，他不說，那我說，要不然以後就沒機會了。

小荔枝鼓起勇氣，卻依舊躲在棉被裡，悶悶地說：「對不起，讓你生氣了。」

君奉天被道歉得莫名其妙，蹙眉道：「我沒有生氣。」

「可是那天你……。」棉被裡的人越說越小聲，最終聲音糊成一團，床邊黑髮的少年苦笑一下後，直接摸上棉被，一把扯開。

背對君奉天蜷縮在床上的人反手在空中抓了兩下，想將棉被抓回來，卻什麼都沒抓到，最後只能緩緩回頭，小心翼翼地和君奉天對上眼。

少年對他笑了笑。

「我那時候太急了，所以對你很兇，是我的問題，錯不在你。」君奉天伸手把男孩拉起，順便幫他理理凌亂的頭髮。

小荔枝背靠床頭坐著，還是有些忌憚地看向他：「急？」

瞧他把小荔枝嚇得，到現在好好跟他說話還可以這麼警戒。

「我沒見你哭過，問你你又不說，所以我很急，想去揍那個惹你哭的人。」其實他也氣自己當時沒有好好聽小荔枝講話，沒想到就這樣嚇到小荔枝了。

是爸爸想要早點帶他離開，所以他想到才哭的，照這樣說來，君大哥想要去揍爸爸了。

男孩稚嫩的臉龐試探的看看君奉天，想著他們兩個打架誰會贏，之後隨即搖搖頭，這兩個人都很重要，不能打架。

「幹嘛搖頭。」君奉天捏了捏小荔枝的臉頰，輕笑，接著語重心長地說：「小荔枝，有事情不要悶著不說。」

這孩子太能忍，他希望在這，甚至之後離開這，他都能是開朗的小荔枝。

小荔枝見君奉天嶄露笑容，心中大石放下：「我還以為我一哭你就開始討厭我，所以兇我氣我。」

「討厭你？」君奉天感到不可思議地笑了出來，原來那天男孩的躲避，是為了這不可能在他心中出現的情緒。

「……很好笑嗎？」見君奉天的笑容，小荔枝突然覺得前幾天的自己好像笨蛋一樣，為君奉天不覺得是問題的事，兀自苦惱。

「你想太多了。以後有事就要直接說，別在心裡亂猜，還有別老是一直想為別人著想，要對自己好點。」他明白眼前這男孩很會看人臉色，但也是因為這樣而虧待了自己的本心，為別人搞得綁手綁腳活不出自己。

小荔枝點點頭，在心裡默念了好幾次君奉天跟他說的話。

君奉天將一旁桌上的一顆糖拆開，遞給小荔枝，男孩拿起含在嘴裡，君奉天見了，自己也拆顆來吃。

「那邊還有很多顆，君大哥你可以拿給天哥哥還有玉姐姐吃。」指指桌上，大約還有十來顆糖，這些糖都是他表現好時院長給的獎勵，而存起來的。

「那是你的糖。」給玉簫可以，但玉逍遙就免了。

聽到君奉天這麼說，小荔枝暗了神色：「……我要走了，一下子吃不了這麼多糖。」院長有說，一天最多只能吃兩顆。

最終還是要回到這話題。

剛剛輕鬆的氣氛瞬時便得沉重凝滯，君奉天又想到之前玉逍遙對他說的話。

「即便他是個不稱職的爸爸，但只要他沒有放棄扶養權，小荔枝就還是要跟著他離開。」

看看眼前這精緻、善解人意的男孩，要他是君奉天的孩子，君奉天也不想放手。理智上，他可以理解鬼麒主想跟孩子重逢的心；感情面上，他卻不希望小荔枝此後回到染缸裡。天知道十年後他會被鬼麒主影響成什麼德性。

君奉天率先打破沉悶的氣氛，把小荔枝抓來抱在大腿上，輕撫著他細軟的髮。還是很瘦啊，你怎麼都吃不胖啊小荔枝。

「以後如果君大哥不在了，或是你離開這裡，還是要當個好孩子，知道嗎。」殘酷的是，現實沒有如果也沒有假設，這都是即將到來的事，但君奉天說得好像他們將一直都在育幼院，在彼此的身旁。

小荔枝低著頭，默默的點了幾下，男孩的褲子與少年的衣服上多了幾滴水滴。

知道他在哭，君奉天沒有制止，僅僅蹙眉將男孩的頭往自己懷中帶，拇指摩娑著他細嫩的後頸。

聽著君奉天的心跳聲，嗅著少年獨特的陽光氣息，貼著對方輻射而來的體溫，小荔枝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攪亂屬於君奉天的一切美好，無奈湧現的離情還是濕了君奉天的心口。

額頭抵著少年的胸口，男孩帶點厭惡的聲音道：「我不想當愛哭鬼。」這幾天他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但一遇到這件事，一遇到君大哥，他就怎麼也忍不住淚意了。

「你哪是愛哭鬼。就算你是愛哭鬼，也是最可愛的愛哭鬼。」君奉天估計這孩子沒看過真正的愛哭鬼，才會這麼說自己，舉手搔搔小荔枝的髮。

小荔枝聽了帶淚微笑。

他自己心裡也很沉重，但兩人都這麼消沉的話，氣氛只會一發不可收拾，因此他得打起精神安慰即將離去的男孩。

君奉天一派輕鬆地說：「離開之後你可別忘了大家。」也別忘了我。

男孩搖頭：「不會。」怎麼可能忘得了。

那你也不要忘了我好嗎。原本想說出口的話，卻止住了，因為他覺得這好像是很為難君大哥的事，畢竟相處只有一年多快兩年，要他不要忘記一個小孩，似乎太難。

感覺懷中的人似乎沒這麼沮喪了，君奉天抓著小荔枝的肩，稍稍帶離自己，低頭盯著男孩：「那我們留點什麼當紀念吧。」一邊伸手輕柔地拭去男孩的淚痕。

「院長有給我之前大家一起拍的照片。」小荔枝指指自己書桌的第一個抽屜，君奉天伸手把抽屜拉開，見到尹瀟深特地幫小荔枝放大的照片。

那是育幼院聖誕節活動時拍的照片，上面是他們三人與小荔枝的合照，君奉天微笑看著一旁的小荔枝。

「你也可以跟院長要一張。」見到照片上這三人，小荔枝打從心裡感到溫暖而漾起微笑。

雖然君奉天也的確可以跟尹瀟深要一張照片，但總覺得照片誰都可以拿得到，沒什麼獨特性。

「要不然這樣好了，你幫我打氣。」說完，君奉天目光在桌上搜尋著可以寫的東西，原本想用紙，但想想紙張容易磨損，因而作罷。

「打氣？」小荔枝感到不可思議，像超人一樣的君大哥怎麼可能需要他加油打氣。

「嗯，我雖然年紀比你大，但有時候也會覺得累。你寫些什麼，等我覺得心煩的時候拿出來看，就能有努力的幹勁了。」最終君奉天看到剛剛那兩個拆開來的糖果紙，伸手取來，摸了一下材質，是不易損壞的玻璃紙。

聽君奉天這麼說，小荔枝突然覺得長大好像沒有想像中這麼快樂。

抓來一旁在筆筒的的簽字筆，君奉天將書放在小荔枝腿上，上頭放了張糖果紙，並將簽字筆塞給男孩：「你隨便寫，寫什麼都行。」

小荔枝拿著筆，有點愣住，突然叫他幫人打氣，他還真的腦中一片空白。

君奉天看著懷中呆愣的孩子，笑了出來：「隨便寫都行，有寫字就好了。」

「那我寫『臭君大哥』也可以？」小荔枝試探地看向少年。

君奉天挑眉：「可以啊。」他不相信小荔枝會寫這麼挑釁的東西。

「怎麼可能……」小荔枝苦笑著，一邊思索著該寫什麼，不過既然是要幫人打氣，那就叫他加油吧。

拿著筆寫下稚氣的字體，一旁的君奉天看了，唇邊逸出溫暖的微笑。

「屬名啊，要屬名。」君奉天希望他寫下自己的本名，儘管他早就在尹瀟深的口中，小荔枝的課本、考卷上看過無數次那個美麗的名字，但他想要小荔枝親自寫給他。

『君大哥，我們一起加油　小荔枝』

君奉天看了皺眉：「怎麼不寫本名？」

「你們比較熟的是小荔枝吧，玉離經這名字……，我覺得你會忘記。」最後那句話嘟囔在嘴裡。

怎麼可能忘記，這孩子真是的。君奉天聽了癟癟嘴，也就不勉強他了。

「給你。」蓋上筆蓋，小荔枝將寫了字的糖果紙遞給君奉天，少年拿了以後微笑地將它摺好，收進單寧襯衫的口袋。

「你要收好喔，全世界只有這一張，限量的。」小荔枝笑著說。

君奉天聽了大笑，捏了捏小荔枝的鼻頭。

想到這孩子不知道還能再多看幾回，君奉天希望他之後都能開開心心的：「下次君大哥帶你去外面晃晃。」一般來說，院童的活動範圍除了學校就是育幼院，外出是要經過申請的，因此外出對院童來說是件難得的事，而即便君奉天有幾次帶小荔枝外出的經驗，但小荔枝一想到能和君大哥有更多高興的回憶，去哪都好。

「嗯，好啊！」小荔枝興奮的點頭，能跟君大哥和好真的太棒了。

然而沒有下次了。

兩天後，在扶幼社預定來育幼院的前一天，一輛黑頭車停在育幼院前，而小荔枝磨蹭了半天，怎麼也見不到那個要帶他出去玩的少年，才慢吞吞的上了車，在院童與院長的送行之下離開。

自此君奉天退出扶幼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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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學期，每個高三生無不拚老命在念書，但也因為壓力大，所以偶爾各自還是安排些紓壓的活動。君奉天每天中午會打半小時的籃球，打完球後便裸著上半身去男廁擦澡，換件乾淨的汗衫。

 

那天是穿制服的日子。君奉天脫了制服，穿著汗衫去打球，擦澡換了件乾淨的汗衫後，回到座位上，發現他的制服跟剛剛脫下那浸滿汗的汗衫都不見了。

午休時間，班上同學不是在睡覺要不就靜靜的看書、算數學，他不想驚動其他人，只是把坐在旁邊的玉逍遙叫醒。

「我的衣服在哪？」君奉天壓低聲音問著，邊繼續翻找著抽屜與書包。

「啥？」睡眼惺忪的玉逍遙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我衣服不見了，制服跟汗衫都不見了。」他越找越焦急，因為這會他想到，小荔枝寫給他那全球唯一的糖果紙，正放在他制服口袋裡。

玉逍遙覺得荒謬的笑了起來：「誰要拿你衣服啊，你是不是掉在哪了。」

不理會玉逍遙的揶揄，君奉天趕緊去男廁看有沒有衣服掉在那，結果什麼也沒有。

極度煩悶的回到班上，又再找了一次，依舊未果。

午休過後，玉逍遙也幫他跟著找衣服，還問了當時班上還醒著的同學，但由於君奉天的座位在教室後門旁，因此沒人知道他的衣服究竟怎麼了。

這讓君奉天感到焦慮且無力，那張糖果紙跟了他半年，他總是慶幸著當時是用糖果紙讓小荔枝寫下打氣的話，要不然依他常常拿出來端看的頻率，紙張早就破損了。但如今糖果紙不見，他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脾氣還特別差，連玉家兄妹跟默雲徽都常常被掃到颱風尾。

 

衣服不見後過了兩週，上完英文課，君奉天板著臉拿出大學聯考簡章翻閱，卻聽到門外有騷動。

「學……，學長。」

君奉天盯著T大電機系的入學條件。

「欸，奉天……。」一旁的玉逍遙發現門外聚了道人牆，而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學妹捏著紙袋，戰戰兢兢地看著君奉天。玉逍遙吃著零食邊叫好友，君奉天一臉兇惡地看向玉逍遙，被兇得莫名其妙的人一臉無辜的示意好友看向門外。

「君奉天學長……。」學妹輕輕喊了聲。

君奉天凌厲地看了過去，學妹隨即退了一步，但由於身後是一堵人牆，她直接撞到站在後面的同學。

學長好恐怖。學妹心想，但都帶著朋友來了，人多好壯膽，因此還是鼓起勇氣的將手中的紙袋遞給君奉天。

「學長請跟我交往！」

不只門外那群人，連教室裡所有人都定格了，大家屏氣，沒人敢講話。

眾人不是沒見過君奉天被告白的畫面，只是最近他像吃了炸彈一樣，做什麼事都特別衝，學妹敢挑在這時候跟他告白實在勇氣可嘉。

而由於後門被擠得水洩不通，從前門進高三教室的默雲徽靜靜地走到玉逍遙身旁。他來是有事要請學長幫忙，沒想到竟然看到這等精彩的事。

君奉天依舊坐著，毫無表情的看了看為了告白特地畫了淡妝的學妹，再瞅著那只紙袋：「這是什麼？」

「學……，學長，這是我幫你洗好的制服跟汗衫。」學妹勇敢且堅定地看著不怒而威的君奉天。

高中生總是流傳著各種莫名的愛情小魔法，像現在最紅的就是拿到心上人的第二顆扣子，還有將喜歡的人的衣服放在枕邊和自己睡個七天，就能和他在一起之類的。

「妳偷我的衣服。」君奉天瞇起眼咬著每個字說。

「我……，我是真的很喜歡學長。」不等她辯駁，他從學妹手中扯下那紙袋，直接翻出淺藍色制服，一探向口袋，裡頭什麼都沒有。

當下，君奉天的心全涼了，頭皮一陣發麻，酸澀的苦楚自內心啃嚙至四肢。他咬著牙，眉眼憤恨的蹙起。

「那……，那個垃圾我把它丟了。」學妹這時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她小聲地說。

「妳丟了。」低沉卻壓抑的吐出這三個字。君奉天氣極，眼神倏地冷冽起來，原應狂飆的怒火如今竟反常的冷酷至極。那不是垃圾，那是他和小荔枝唯一還留存的聯繫，結果竟然被這女人給當垃圾丟了。

『君大哥，我們一起加油』這句話，他再也無緣相見，而小荔枝那天要他收好糖果紙的笑顏，如今耀眼地刺得他心痛。

「我……，因為要洗……」不等學妹說完，他將衣服塞回紙袋，砸向學妹。

「給我滾。」沒有咆哮，君奉天的眼中只有無盡的寒冬，隨後指著掉在地上的紙袋。

「這垃圾我不要了妳給我拿走。」制服汗衫可以再買，但那唯一的糖果紙卻沒了。

頭一次見到君奉天這麼氣憤的眾人，沒一個敢出來緩頰，就連玉逍遙跟默雲徽都看得目瞪口呆。

被嚇哭的學妹脹紅著臉，撿起紙袋就往外跑，原本跟著她來的朋友們，其中一個女孩鼓起勇氣對君奉天說：「學長你幹嘛這樣，拒絕就算了，還把人嚇哭，太過分了吧！」當下高三教室裡所有人都對那個學妹搖手，警告她別再說了，但學妹沒注意眾人的態度，一股腦把話講完。

原本已經在壓抑的君奉天聽到責難，殺人般的目光射向發難的學妹，接著他踹倒自己的桌子後站了起來。學妹被君奉天的氣勢震懾得瞬間大哭，而原本跟著一起來的其他朋友全都鳥獸散的跑了。

「奉天奉天，別這樣。」

「學長學長，有話好說。」

玉逍遙跟默雲徽趕緊拉住他。

此時上課鐘聲響起，玉逍遙對默雲徽使了眼色，聰明的默雲徽趕緊將大哭的學妹拉走。一旁的同學們則將君奉天的桌子扶正，散落的文具書籍則幫他一一撿回。

而君奉天則被玉逍遙拉坐回位子上。

「謝謝。」他低沉的和幫他收拾殘局的同學道謝，但被道謝的人們則一臉敬謝不敏的揮揮手。

「怎麼啦？」進教室的老師感受到教室內沉重的氣氛，馬上笑著說：「啊，我知道，你們在等第三次模考的成績對不對。」

不說還好，一說班上的氣氛更加凝重。同學們開始哀號，老師則取笑學生偷懶才考不好。一陣子後，班上的氣氛逐漸回復，但這無法讓君奉天的心情好轉。

他的心裡就像少了一塊什麼重要的東西，而且再也回不來，他苦悶地將目光追向門外陰霾的天空。

 

小荔枝，君大哥把你那全球唯一限量的糖果紙搞丟了，你會生氣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