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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客返俗

 

西日混沌沒入山頭,紅墨染天,雀鳥振翅歸巢,颯颯金風撥動松枝竹葉。我輕啜口香茶,反覆品味眼前與口內的美景馥郁。幸而身在山腰淺溪畔亭內,才能盡覽美景。

返俗放下紫砂壺,笑問:「怎麼,都快入夜了,還不想走麼?」他隨手取來青蔥色的湘繡綢緞,拭去桌上點點香片,那是方才倒茶時不慎滴落在桌上的。

「不急。」我笑答:「難得有閒伴友品茗清談,豈能因黃昏倦鳥斷了這份清靜。」

返俗笑而不語,起身立於溪畔。

「古有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如今咱們身在山中溪畔,是仁是智,卻是迷糊了。」我取出火摺子,防著風,點燃一盞孤燈。

「我們非智非仁,只是狂客罷了。說來總是見你脫俗不羈,怎麼現下卻鑽起世俗名份的牛角尖,罰,罰你兩杯!」

他笑著接過我遞予的紫砂淺杯,在唇邊沾一口後,道:「無非是想到世人總強加些無謂的意義在四季花木上,如今想來實在無趣,秋就是秋,何來感傷無常,竹就是竹,那來有節君子,這不都是世人強加附會而來的麼?」我聽了笑而不答,只望著他瞧。

這就是返俗。雖名喚返俗,但脫俗的想頭卻早已浸骨透心。

返俗將手中香片飲盡,繼續說道:「眾人也忘了,青竹絲這蛇的名字是怎麼來的;或許,竹不是虛心,而是無心。」

我聽了挑眉道:「也是,為何君子之中有蛇這妖毒的東西,也是我百般想不透的,但無心這點,返俗這番話說得重了些。」他含笑看著我,要我說下去。

「你這麼說,不是成了『天下君子皆無心』嗎?」語畢,與返俗相視一眼,我倆不約而同放聲大笑,惹得枝頭鳩雀鼓翼高飛,孤燈晃晃悠悠。

收了笑意,我斟滿返俗的淺杯,道:「別再說竹這無味敗興的東西,別忘了,你還欠罰一杯秋茶。」

返俗聞言苦笑看著我道:「就你小家子氣的還記得這綠豆般大的事。」

 

山嵐驟變,帶著我和返俗的衣袖翻飛。我蹲下從淺溪掬起冷得刺骨的溪水,就著雙手喝下。

「天涼,別喝冷泉,傷身。」雖沒有看到返俗的臉,但我可以想見他是蹙著眉說這句話的。

「無妨,香茶烈酒喝慣了,是該回歸自然嚐嚐山野精醇的佳釀。」我甩甩手上的水珠,用繡著淡竹的袖子將手擦乾。

「山野佳釀麼。」我倆與孤燈有一段距離,他又背著光,這卻不妨礙我明顯聽出返俗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怎麼,這麼高興?」我踱回亭中,將小火爐再燒熱些,好準備泡下一壺秋茶。

返俗負手立於溪邊,聽著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天樂,道:「你不說我都忘了。方才你不是說了別再討論這入世出世的問題麼,怎麼我才罰兩杯就換你口乾了起來?」

我聽了怔住,停止欲將山泉倒入紫砂壺的態勢,不一會,一陣狂誕的大笑傳遍竹林。

返俗回亭內,從我笑得顫抖的手中接過紫砂壺,擱在爐火上。

「給你個機會。你只要在茶水煮開前對了下闕,就可以不用罰,但是若我覺得對得差,那就加倍罰,罰四杯。」

我聽完收了笑意,拱手道:「討教了。」

返俗依舊將那抹淡然的笑掛在唇邊,頓了頓後,輕吐:「涼月臊,一處青煙幽草,偏附庸人俗世擾,枉風花隴鳥。」

我聽完稍稍愣了一下,這不是謁金門嗎。

返俗提筆將上闕寫在一旁早已備好的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中卻見淡淡的抑鬱。

秋蟲低鳴溪澗潺潺,夜梟展翅離巢,山風輕拂,微微舞動返俗寫了上闕的紙。當紫砂壺口冒著飄忽的白煙時,返俗含笑將蘸了墨的狼毛筆遞給我。

「這……,有幾處還不是很好。」我苦笑,邊將下闕對上。

「湘繡秋茶小道,韻客影跡杳杳,身處秋光離人老,胸懷天地笑……」返俗唸著,他果然在我覺得最不妥的離人老處頓了一下,但卻在最後天地笑的地方跟著笑了起來。

「身處秋光卻胸懷天地麼?果然是韶翁!」說著他斟滿兩杯熱茶道:「原本看到離人老時想要罰你,但你後頭轉得快,這會不罰,卻是要讚你胸懷天地,來。」說著,我也含笑跟著舉杯品茗。

胸懷天地嗎?我在心中苦笑,畢竟胸懷天地卻又在天地之中,這豈不成了莊周夢蝶,似真非真了?

 

【完】

 

在這裡附上謁金門的韻:

 

107 020117
0201127 01127……

120107 220107
0201027 01127

0﹕平仄不拘  1﹕平聲  2﹕仄聲  3﹕上聲  4﹕去聲  5﹕入聲 
6﹕平韻    7﹕仄韻  8﹕上韻  9﹕入韻  「……」代表過片

這是超--久以前的文章,這是通識課中國藝術概論啥的植物觀察作業,我挑的是植物園裡的菲律賓巨草竹。不過之後才知道每個人都寫得跟小學生日記一樣,但這樣不就失去了藝術的感覺了嗎,所以我就直接寫成小說了(還記得被老師選成特優時,文章直接被傳閱全班,坐我後面的女孩子說早知道可以寫小說,那她也寫一篇就好了啊。抱歉喔,這種題目在這樣的課裡,光想就知道寫一般日記根本和中國藝術那種物我和一的概念完全不搭嘎,我才覺得奇怪,怎麼大家都寫日記咧)。

小說裡的謁金門有個字沒有和律,不過我想這種事對返俗而言根本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意境啊。

 

如今看來覺得現在的自己真的寫不出來這樣的文風耶,還記得當時對於敘述十分執著,還要求自己五感都要寫到,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真的是神經病;不過以前絕對無法想像自己現在可以寫出像請君入甕這樣的文章,還寫這麼快(想想以前西日某些章節還被我磨了半年……),每個時期的文風都不一樣,現在看看覺得好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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